*冬柚
*舊文補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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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知珉從床上忽地坐起，其實她很少在半夜醒來的，腦袋仍舊一片渾沌，好幾秒後才意識到剛才在天空中騎著恐龍只是一場夢，啊，好可惜，不過…是因為這樣才覺得頭現在也暈暈的嗎？
不對…不是因為夢的關係，總覺得房間是真的還在晃？
她眨了眨眼，試圖看清楚視線裡的一切，突然注意到有物體正在晃動不止。
啪。
天花板上的吊燈墜落，在地面上摔成碎片。
深夜，整個城市像被吸入黑洞般，陷入一片漆黑。
天搖地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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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，天氣還真好呢。
金旼炡抬起頭，一望無際的藍天和草原，不禁感嘆起這裡的風景還真不錯。
不過走了一段路後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，自己竟然有點想不起來是怎麼來到這裡的。
她心裡納悶，腳下的步伐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，抬頭望向遠方，風聲逐漸變得異常響亮。
欸…沒看錯吧？
是一群…翼手龍？！
強烈的風聲像刀鋒一樣劃過耳邊，翼手龍拍動翅膀在空中掀起陣陣氣流，幾乎讓她站不穩腳跟，而且不敢置信的是，最前面的那一隻，上頭竟然還坐著人…
啊？！穿著獵人裝的知珉姐姐正微笑地跟自己招手。
突然，大地劇烈的晃動起來。
一條縫隙從天空一路向下，直到撕裂地面，像黑洞般地將成群的翼手龍還有劉知珉都吸了進去。
不、怎麼會－
金旼炡張大了嘴，還沒說得出半個字，雙腳一空，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從腳底竄起，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猛然拉向深淵。
呼…
金旼炡睜開眼，在一片漆黑中發呆發了好一會兒，眼睛漸漸適應黑暗，看見慢慢回過神來。
這裡是家。
剛才…只是一場夢。
啊，太奇怪的夢了吧，這都什麼跟什麼阿，心臟似乎還在撲通撲通的瘋狂跳動。
即使再閉上眼睛也毫無睡意，沒有太多猶豫便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，有驚嘆號的黃色三角形訊息在螢幕上無聲跳動著。
「緊急速報，首爾地震規模4.0，震央初步預估位於日本愛媛縣，地震深度：18公里……」
還沒讀完字，手機又嗡嗡震動。
這次是新聞通知。
「新聞速報，10日早上2點9分日本四國愛媛發生芮氏規模7.0強震，首爾也相當有感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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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珉姐姐，
忽然之間，我非常想念你。
要說是為什麼嗎…
也許因為今天是休假日吧，也許是因為今天是好天氣吧。
我想起你最喜歡在這樣的天氣偏過頭，笑著問我要不要去散步。
也許是因為昨天剛跟朋友久違地去唱歌吧。
我想起有一次我們翹課時也兩個人跑去練歌房，明明一滴酒也沒喝，卻一起唱著橙子焦糖的歌胡亂大叫著跳舞，你拿起鈴鼓邊唱李貞賢的歌伸出小拇指模仿跳舞動作逗我笑，在我唱歌時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我，只看著我，你亮晶晶的眼裡，整個世界都是我。
我有對你說嗎？
那時候我的世界，其實也只看得見你，也只有你。
為什麼我總是這樣呢？
吃到好吃的食物，看見令人讚嘆的風景，聽見有趣的故事，都想告訴你。
原來喜歡跟想念一個人就是如此，曾以為怎麼什麼都跟你有關，但事實是什麼樣的事物都會讓我想到你。
你會在哪裡呢？
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，什麼樣的人能在你身邊陪伴你呢。
欸，知珉姐姐。
其實我知道我為什麼今天會那麼想你。
每當看見新聞提到關於日本時，我就會想到你。
今天是早已沒有你消息的第十年。
我真的非常、非常的…
想念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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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得的休假日總是過得非常快，睡到自然醒，吃飯，出門散散步，又很快的要吃下一餐，再整理一下家裡，一天就這麼過去了。
然而，與平常不同，那則地震新聞似乎總是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。
日本愛媛。
好像是曾聽聞過你最後搬去的地方。
是愛媛嗎？還是高松？不確定，反正總之就是四國那一帶吧。
從網路消息看起來，日本看起來非常嚴重的樣子，房子倒了好多棟。
只要搜尋一個，因為演算法的緣故，相關的影片就會一個接著一個出現。
整棟倒塌的房子，在山間被落石砸中的車輛，因為家人離開而哭喊的人們…
不過知道這些又怎樣呢？
怎麼說…
也不可能那麼剛好，那些人之中就剛好有劉知珉吧？
連她光是在哪個地區都搞不清楚。
算了，還是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。
更別說是要去打聽了，難道還能拿出畢業冊一個一個挨著打電話不成？
－「喂，那個，在俊前輩嗎？對，我是旼炡，金旼炡，數學系19級的，對阿，好久沒聯絡了，哈哈…那個…或許…前輩知道舞蹈系的劉知珉嗎？啊、或是…有任何舞蹈系的聯絡電話也可以…」
－「喂，不好意思，對，嗯…問我以前在學校認識前輩嗎？應該是不認識的…前輩抱歉…這樣突然在休假日打來…只是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舞蹈系的劉知珉…嗯...畢業後就沒有聯絡了嗎…這樣啊…抱歉…突然打擾了…」
－「喂，不好意思，那個請問－」
－「喂，那個，我是金旼炡－」
－「喂，那個，我、啊、不好意思－」
－「喂，不是，我沒有在做保險推銷、喂、喂！－」
…
神經病，瘋子，有哪個瘋子會用寶貴的休息日打超過50通陌生電話。
真的，再繼續浪費電話錢不出門吃晚餐的話，我真的就是狗。
金旼炡煩躁地將手機丟到沙發上，惱怒的抓著頭。
珍貴的周日晚餐要吃什麼好呢，對，應該想的是這個才對，去吃新開的拌飯吧，還是去常去的那間中餐廳好…
說到中餐廳，劉知珉以前也很愛帶我去學校後門的那間呢。
而且剛剛最後一通電話裡的人說什麼…是不是說舞蹈系的那個中國留學生好像還有跟劉知珉聯絡來著，啊，西，她叫什麼來著，明明以前就記得的阿，也蠻常出去吃飯的，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要狠心的把一切跟劉知珉相關的事情都刪掉了…
不對，哪裡不對勁，金旼炡睜大雙眼，盯著自己手上的錢包，若有所思。
三、
二、
一、
啊西，怎麼又想到這裡來了，真是煩死了！
「嗯？知珉姐姐嗎？上次聯絡應該是兩個月前左右了吧，確實是在愛媛沒錯，不過…她還蠻常去四國其他區域走走的，所以也不一定會一直住在那裡，而且說也奇怪，她幾乎兩三天都會發一次story的，最近也都沒有發了。」
果然沒錯，就不該浪費時間在那種無意義的事情上！
這還算是人話嗎？繞了一圈，結果跟自己最後的記憶根本沒有差別…一點有用的資訊都沒有。
所以說，這樣的情況下…
金旼炡無奈地嘆了一大口氣。
再睜開眼，自己已經站在仁川機場的出境隊伍中了。
…
白癡，我到底在做什麼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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－「旼炡，我們一起去旅行吧，不是江原道，不是光州，不是濟州島，有一天，我們一起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吧。」
橘黃色的餘暉照在劉知珉的側臉，她正專注看著快要掉進海水裡的太陽。
不愧是海雲台，那一天的夕陽真的很美。
但我好像沒有告訴你，那一天姐姐的眼裡似乎全是夕陽，而我的眼裡，只有看著夕陽的你。
火車行駛的轟隆聲將金旼炡的思緒拉回現實。
她盯著自己的黑色大登山包，並沒有完全回過神來。
好像還是...太衝動了些嗎？
不，應該說是衝動到無可救藥吧。
因為幾句話就休了年假飛來這裡，說實話直到飛機降落都還不知道要往哪裡走。
在機場大廳呆站了10分鐘，最後還是不得已在手機上搜尋了"愛媛景點"，一看到照片就決定是這裡了。
因為…說有超級漂亮的夕陽不是嗎？
但我根本不是為了夕陽而去的。
在這一刻，我終於懦弱的承認，不管是當年的海雲台，還是在一個半小時後將會抵達的下灘。
只是單純的，真的很單純的想著，如果是姐姐的話，一定也會喜歡的。
簡單的棚子和兩張長椅，從月台望出去便可看見漫無邊際的，十分寧靜的海。
就連剛才坐在火車車廂內向外看時，也彷彿置身於廣袤的海洋之中。
好像能理解為什麼這裡那麼受歡迎了。
就像脫離了日常，逃離塵囂，在這裡的時間流動得更慢一些。
太陽緩緩地接近地平線，光芒不再像白日時刺眼，紅霞層層疊疊渲染開來，也許萬物終究會歸於寧靜，隨著天空中的光線變得黯淡，世界正在閉上眼，城市重新陷入日覆一日的睡眠。
很漂亮，可能是我所看過的夕陽裡數一數二的了。
但為什麼，忽然之間，在這種時候我想的卻是。
如果你也能看見，那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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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曉得究竟看了海發呆了多久，當天色完全被漆黑壟罩時，金旼炡才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。
...
因為是秘境嘛，所以想當然下灘並不是交通方便的地方。
末班車…是什麼時候來著。
啊…早就過了。
過很久了。
一片寧靜之中，只剩下沙沙的海浪聲，認知到自己可能是方圓百里唯一的人之後，剛才還帶來感動的那份寧靜如今卻開始讓人恐懼。
自己…到底在做什麼呢？
就為了…就為了一則新聞…為了自己心裡的胡思亂想…為了那個人…
平常的這個時候自己正待在首爾的公寓裡，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看影片不是嗎…
旅館也還沒有訂，JR末班車也錯過了，在這裡也不曉得要走多久才會到下一個熱鬧的地方…
孤單又慌張的情緒湧上心頭，金旼炡坐在長椅上，凝望著眼前的一片漆黑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
等了好久都沒有車經過，乾脆放棄好了，剛剛看了一下，往市區的方向走要多久來著，一小時？還是一個半小時？日本的治安應該還不錯吧，走在路上希望不要太可怕－
突然，有些刺眼的白光在對面車道伴隨著引擎聲呼嘯而過，是…是車子？！
還沒等金旼炡追上去，那台銀白色的volvo又自己倒退回來。
雖然心裡閃過一絲「該不會是壞人吧」的想法，不過等到車窗搖下的那瞬間，金旼炡就完全放心了。
副駕駛座的單眼皮女笑起來真的非常、非常無害又可愛。
（不過事後回想起來，就是這樣的人才更像是壞人才對吧！）
她的棕色長髮非常蓬鬆卻不會太過凌亂，搭配上有些憨傻的笑容，嗯…這樣說好了，如果這裡是森林的話，那她真的非常的像是一隻…可愛的熊。
－「*#&^%$*$^@#*！」
嗯…？
糟糕，是什麼…什麼意思？
我的日文還沒有好到可以完全聽懂的程度啊…
她微微皺起眉，肩膀被駕駛座的女人輕輕拍了拍，在耳邊說了句悄悄話後，像是瞬間想通了什麼似的，掛上更開朗的笑容。
「或許…是韓國人嗎？」
令人驚訝的是，韓文也非常流利呢，這麼一看，其實車上的兩人比起日本人，更像是韓國人才對。
「是的…」
「我剛剛是說，已經沒有車了唷！」
「我…嗯…」
「姐姐，我們載她一趟嘛，嗯？」
小熊噘起嘴，轉而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駕駛座，哇…簡直是無法讓人抗拒的眼神阿，語氣也相當撒嬌，果然，女人點點頭，笑的寵溺，對我比了一個上車的手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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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真的…真的可以嗎？」
金旼炡抱著和室的一床棉被，還有點無法打起精神來。
就在一小時前，當康瑟琪，對，就是那個像小熊的姐姐，聽說了自己什麼都沒準備就跑來日本之後，就問自己今晚要不要一起睡了…
雖然她嘴上一直說著沒關係，韓國人要互相照顧嘛，然後就傻呼呼地跑去洗澡了，但另一個姐姐，總覺得她看起來不是很開心的樣子…也是，畢竟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情侶嘛…又是早就訂好的溫泉旅行…結果溫泉是自己先泡的，精緻的日式晚餐也是三個人一起吃…
你看…現在她坐在暖桌的位置吃著橘子，不用想都知道，一定是不高興了…
「那個…柱現姐姐…」
金旼炡喊了她一聲，那人似乎對聲音非常敏感，肩膀下意識地抖了一下才轉過頭來。
「就是…我這樣打擾你們…真的沒關係嗎？」
裴柱現只是輕輕一笑，原以為是冷漠的人，笑起來卻讓人下意識地想到春天的花朵，非常美麗卻又溫柔，她擺了擺手，比了比自己旁邊的位置。
「你說你叫…金旼炡，對嗎？可以叫你旼炡尼嗎？」
「可以…當然。」
「旼炡為什麼一個人跑來日本了呢？看你的樣子，好像也不是來玩的。」
是阿，為什麼來的呢？
該怎麼說才好呢，因為昨天的地震，又看到了地震的源頭在日本愛媛，而日本愛媛是我在大學時錯過的劉知珉可能在的地方…不…我單方面地將她推開也算是錯過嗎…所以…到底為什麼呢？恐怕連我自己也沒有答案吧。
「就…與其說是為了什麼來，不如說是…來找人的吧…」
「那麼，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？」
很重要的人嗎？劉知珉嗎？
金旼炡皺著眉頭，並沒有回答。
「其實…我是有點在意呢。」
「嗯…？」
「就是旼炡尼今天要住在這裡的這件事情。」
「啊…那個…」
「說實在，如果不是瑟琪說要好好補償我的話，真是一點都不打算考慮呢，原本打算跟瑟琪在這裡度過火熱的夜晚，這個房型也早在半年前就預定好了呢，想著在這裡或那裡都做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，還有泡溫泉的時候當然也不能錯過。」
「不是…我真的很抱歉…」
但也倒是不用說的那麼詳細吧…看著裴柱現認真的神情，金旼炡暗自把後面這一句話吞了回去。
「但是，不是說連現金都沒帶多少就慌張地出門了嗎？連住宿什麼的都沒訂好，該有多麼迫切才能讓你獨自一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呢？用那麼悲傷的表情，一個人在大晚上的看著海。」
「所以，一定要找到才好呢。」
「就當作是旼炡尼對我們的報答吧。」
「不，應該說，如果找到的話。」
「旼炡尼想說的話，一定要勇敢地說出口喔。」
「錯過的話，也許就沒有下一次了。」
「不是嗎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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仔細想想，漫無目的的旅行其實和人生很像。
是這裡嗎？走這個方向對嗎？真正抵達後，就算真的看見如自己所預想的風景，也會打從心底開心嗎？
唯一能尋找劉知珉的線索，就只有寧藝卓傳來的insta截圖，明明印象中是很愛發文的人，怎麼介面就只有孤零零的一篇...而且還是看不出地點的海邊風景照...
不是最喜歡跟地標那種東西合照的嗎，怎麼偏偏現在又...
－「這個嘛…不太確定呢...看起來是蠻像愛媛接近高知那裡的一個觀景台，事前在做旅行準備的時候剛好有看到...」
－「但是，日本像這樣的地方真的非常多，所以我也不太能肯定...」
在吃早餐時聊了很多，瑟琪姐姐人真的非常好，她跟柱現姐姐在北海道定居多年，最近是剛好休假才特地來這邊自駕旅行的，甚至在分別前提出如果我改變心意想回韓國的話，今天也可以先載我回機場。
要在這裡再遇到友善的同鄉人幾乎是不可能了。
加上如此高機率的不確定性確實讓我有些猶豫，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。
倒是柱現姐姐在看見我的反應後，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微笑。
在下車後我深呼吸了一口氣，對她們深深鞠躬，瑟琪姐姐探出車窗外慌張地揮舞著熊掌說別這樣子，旼炡一定要加油喔！
看著慢慢遠去的車子，我知道，孤單和不安在不久後又會重新找上我。
但這一次，我決定繼續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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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別之後，也許是受到她們令人稱羨的好感情影響，我在予讚線的列車望著窗外，思緒隨著微風也漸漸飄遠。
忽然之間，我沒來由地想到了大學的那個時候，嘴角竟不自覺的勾起。
為什麼當初會那麼驚訝呢，現在想想，完全就是劉知珉那傢伙會做出來的事情不是嗎？
熬夜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國際數學競賽終於告一段落，在獲獎消息傳回學校時，明明說過好幾次不用了，學校還是執意要在禮堂做一個簡單的授獎儀式。
本就已經夠丟人了，儀式結束後，大門突然打開，劉知珉帶著兩三個人，舞蹈系的人都這樣嗎？有的穿著牛仔超短褲，有的穿著皮衣，她自己倒是穿得挺正式，黑色西裝外套配上短版白T，加上淺灰西裝褲，捧著一大束的向日葵，笑得比那天的陽光還燦爛。
要不是這裡是學校禮堂，還以為是什麼Music Bank現場呢...
一群人圍在我身邊，也不顧我的意願就從身後拿出奇怪的板子。
－「寧寧阿，幫我們拍張照吧！」
劉知珉根本不問我半句話，只是忙著在跟那個穿著皮衣的女生確認最佳的拍照角度。
我微微轉頭，左邊的珍珠板上寫的是「新銳科學家金旼炡」，右邊的珍珠板更誇張，寫的是「未來的菲爾茲獎獲獎人」。
...真的...有夠丟臉...
臉頰以飛快的速度燒紅，我低下頭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，原本想直接走掉的，但肩膀已經被那人使勁扣住。
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劉知珉還我耳邊大聲說著，「旼炡快點看鏡頭嘛，不是說準備了很久是厲害的獎嗎？真是的，姐姐早上去印這個一張可是要5,000元呢。」
...這都什麼跟什麼啊…
最後不情不願的比了個YA，嗯？還是沒有比呢，也想不起來了，只記得好像還是因為太荒唐了，所以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。
我本不是這麼容易會回望過去的人，也並不是因為我後來只是成為一個單純的工程師而悔恨，但我真的想過好多好多次，如果有機會對當時的金旼炡說一段話。
我會告訴你，金旼炡阿，你知道嗎？
十年後，那張獎狀和獎牌早就被收到梁山老家的某個抽屜裡積灰塵，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。
老實說，我不知道時光再重來一次，你是否就能不一樣，是否能成為改變世界的科學家。
可是我知道的是，不管看過多少講義，寫了再多篇論文，解出多麼困難的證明題，那些曾經征服過的，堆積如山的參考書，能夠堆滿老家書櫃的獎狀。
在十年後全都...全都什麼都不是...
讓你反覆在脆弱時刻會特別想念的…好像只有那一塊5000韓元價值都不到的彩色珍珠板。
想著那一天帶著青草味的夏季微風。
想著那一天你笑開了眉眼，一邊直勾勾的看著我，說著「我們旼炡真的好棒」的炙熱眼神。
想著那時候的金旼炡…
是怎麼樣紅著臉被劉知珉圈進她的懷中，互相打鬧著走過那條被午後陽光灑落的大理石長廊…
好像哪裡都可以去，好像成為誰都不會是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總是想著日子還久...
直到那些當下都變成追憶。
不知道當下一下子過去的，一去不返的，就是所謂的青春。
也是我錯過的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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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南町，位於愛媛縣最南端，因此以「愛南」為名。
是一個兩面環海的山間小村，風景優美，人口並不多。
村子的入口處掛著一塊木製牌子，上面用日文寫著「歡迎光臨愛南町」，當然，金旼炡是用翻譯軟體才看懂的。
一步步走進這個小村莊，越能感受到一股寧靜的氣息包圍著我，天氣好的時候就騎著自行車四處閒逛，在充滿人情味的市場買足伙食，有煩惱的時候只要十分鐘的路程就能看見海，在這裡生活一定非常舒適。
然而，才走了不到十五分鐘，金旼炡感覺越來越不對勁。
全都是地震過後的痕跡。
只在螢幕上看過的影片如今就在眼前。
不遠處有部分房屋倒塌，甚至有些只剩下瓦礫堆積在路邊，幾條主要道路被封閉，不只是消防隊和警察，有好幾個村民都正忙著重建家園。打開手機，網路信號也斷斷續續，地圖上顯示附近的主要道路也被封閉了好幾條。
金旼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選擇，或許，自己根本不應該來這裡，可是為什麼，也許是內心那股對劉知珉的思念使然，讓人無法前進，也捨不得後退。
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高漲，那份巨大的孤單和無助似乎也感染了我。
就在我快要失去希望的時候，一位年邁的老婦人出現在面前，她穿著手裡拄著拐杖，眼神慈祥，聲音也非常溫柔。
這一次，金旼炡反應很快地開啟翻譯軟體，示意老婦人再說一次。
－「有什麼能幫助你的嗎？」
「請問...」金旼炡的聲音顫抖著，吞了一口口水後才把話說完「請問這附近，有沒有住韓國人？」
老婦人接過手機後愣了一下，她頓了頓，眼神中帶著一絲悲傷，然後點了點頭，只是輕聲說了些什麼。
金旼炡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敢看螢幕，卻在下一刻連握住手機的力氣也沒有。
翻譯軟體的語句總是生硬而沒有感情。
－「有的，村子裡有住韓國人。」
－「在前天的地震中受困，當場就…走了。」
痛、好痛。
簡單了的兩句話如同晴天霹靂，狠狠擊中脊椎，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，金旼炡愣在原地，感覺心臟被人狠狠攥住，呼吸變得困難。
腦海中充滿著她被礫石層層掩埋的畫面，記憶中的好多劉知珉都在此時變成碎片。
捧著一大束向日葵對我笑的劉知珉。
對我說著有一天一起去旅行的劉知珉。
在學校舞台上閃閃發光的劉知珉。
抱著我說沒有我陪就總是睡不好的劉知珉。
說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可愛更想好好保護的人的劉知珉。
被我用不像話的藉口疏遠的…劉知珉…
膝蓋一軟，金旼炡跌坐在地上，回想起來，她很少哭，哭的時候更是從來沒有聲音，所以以為這一次也只是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，可恐懼和悲傷卻不停沖刷著心臟，情緒終於在某一刻潰堤，近乎崩潰的顫抖著肩膀，像小動物般的哀鳴。
「劉知珉…姐姐到底…你到底在哪裡啊…」
「我到底要怎麼…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你…」
「對不起嘛…對不起嘛…嗚嗚嗚…」
「我真的...我真的好想…真的好想好想你...好想再見你一面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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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久沒有這樣痛哭過，似乎連肋骨都在抽痛，連續幾日的情緒都一次釋放出來。
混雜著地面上的碎石，沙沙的腳步聲從不遠處重新傳來，也許是哭得實在太悽慘了，那位老婦人回過頭來找自己了吧？
－「旼炡？」
神智不清了嗎？為什麼她彷彿聽見了自己的名字。
而且這個喊她的聲音好像還是…
金旼炡猛地抬起頭，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站在面前。
時間彷彿暫停了一般，即使是這種時刻，她還是注意到劉知珉身上所有的細節，她穿著寬鬆的黑色長袖T-shirt和軟質料的牛仔褲，她瘦了，比以前還瘦得多，頭髮也比想像中的還短，只到肩膀。
唯一不變的，是看著自己的眼神。
神情驚訝，卻一點也不失溫柔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悲傷和絕望都煙消雲散。金旼炡幾乎是三步併作兩步的撲向劉知珉，不等她驚呼出聲就逕自鑽進她懷裡嗚嗚嗚的嚎啕大哭，淚水眨眼間便沾濕了劉知珉的衣襟。
－「怎麼、怎麼了…？」
「我以為姐姐，我只是…我…我…」
連一個字也說不清楚，金旼炡似乎哭得比剛才還要厲害好幾倍，上氣不接下氣，劉知珉…是劉知珉的香氣，她什麼都沒有問就下意識反抱住自己，輕輕撫摸著背安慰自己，滿溢的淚水讓眼睛十分刺痛，可金旼炡卻連一秒也不敢閉上眼睛，生怕再次睜開後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夢境。
正當金旼炡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時，一個漂亮的女人卻又出現在不遠處。
她看著劉知珉，微笑著朝她招手，並用日文說了些什麼。
金旼炡能聽得懂一些單字，特別是「劉知珉」的名字，還有「晚飯」這兩個字。
劉知珉只是轉過頭，看見那個女人後，她的神情竟有些複雜。
她輕輕摸了一下金旼炡的頭。
「等我一下。」語氣中帶著一絲歉意。
她與那女人非常親密，她才一靠近，對方就摟過她的腰，兩人幾乎要抱在一起了…她似乎還在耳邊說了些什麼，劉知珉的耳尖就隨即泛紅，撒嬌似的捶了下她的肩膀，因為距離的關係，金旼炡似乎還聽見劉知珉用韓文喊她「寶寶」……
而那個女人從頭到尾只是看了我一眼，用玩味的眼神打量我了幾秒鐘後便走開了。
是啊，怎麼就沒想過呢？這一種可能。
就算自己真的找到劉知珉了，她已經有了愛人的可能。
沒說完的話都被拋之腦後，全被強烈的酸澀給取代。
就連劉知珉對自己說的話也像是飄浮在空氣中的背景音。
「旼炡？一起吃晚餐吧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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熱騰騰的蒸氣瀰漫在兩人之間，鯛魚片用醬汁醃漬後整齊的鋪在炊飯上，看上去十分可口。
可金旼炡卻一點胃口也沒有。
因為光是應付劉知珉的問題就來不及了。
「對了，旼炡你剛才說，是為什麼來這裡的呀？」
「呃…就…嗯…出差…」
「出差？在這種地方？」
劉知珉挑起眉毛，只差沒把不信兩個字寫在臉上，隨後皺了皺眉頭。
啊、白癡嗎金旼炡，早知道說一個人來旅行的…
「不過，好像之前也有聽說會設晶片廠的消息，旼炡現在是跟那個相關的工程師嗎？」
「啊、嗯…對…大概..就是類似那個…」
才怪咧，自己根本是軟體工程師，跟晶片根本一點都沒關係…
好險沒被發現…
「別說這個了，旼炡，你快點吃！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，完全是你的食物啊。」
劉知珉拿起湯匙挖了一大口遞到嘴邊，眼神亮晶晶的，彷彿有星星。
所有的情話，似乎都不比記得對方的喜好來得甜蜜。
食物果真非常合自己的口味，光是確認了這一點，卻又更加感傷。
為什麼，非得是現在呢？
不，應該說，為什麼自己現在才來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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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本來就能如此自私嗎？
明明就親眼看到劉知珉好像已經有了伴侶，跟她一起吃的晚餐，被她拉著手一起去看的夜海，金旼炡仍舊感覺……非常非常的幸福。
甚至覺得不要結束就好了。
回去的路上沒有人說話。
因為是鄉下，大多數的目的地距離都不遠，又已經到了晚上，車流並不多，所以開往旅館也不用太久時間，劉知珉穩穩地將車子臨停在路邊，方向燈的聲音規律的作響，而金旼炡卻只是死盯著窗外的LAWSON招牌。
「旼炡啊，送你到這就可以了嗎？我記得你說，你是住前面那間旅館對吧？老闆我也認識，明早請他們送你去車站吧。」
「嗯…」金旼炡有些悶悶不樂。
「怎麼了？」
不想下車，不想離開，不想回首爾，總不能叫我這樣說出口吧？
可是，還不下車的話未免也太奇怪了。
「啊，對了，旼炡等我一下，我去一下便利商店哦。」
劉知珉突然打開車門，用小跑步地速度走進便利商店又回到車上，手上多了兩罐橘色包裝的飲料。
「這個，愛媛才有的橘子汁，很好喝喔，你可以帶回旅館喝。」
「旼炡一定會喜歡的。」
又是這句話。
但比起這句話，更讓人心臟震動的似乎是下一句－
「離開這裡就沒有了喔。」
為什麼來到這裡？現在又是在做些什麼呢？真的要結束了嗎？
滿滿的不捨和難過拉扯著心臟，在下灘看了美麗的夕陽，遇見了可愛又溫柔的瑟琪姐姐和柱現姐姐，他們明明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不是嗎？
一定要加油喔！
一定要說出口，不要再錯過了。
「旼炡？你是不是有什麼要說的？」
劉知珉總是能精準察覺到對方的情緒，她探了探頭，眼神擔憂。
但逃避的習慣哪是短時間就能改過來的，金旼炡幾乎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，下意識地就搖了搖頭，自己就是天生的膽小鬼不是嗎？
「嗯…再給旼炡五秒鐘，不說出來的話，姐姐就真的要走囉。」
金旼炡閉上眼，呼吸越發急促，可所有單字卻依然亂成一團，梗在喉頭，甚至到了發疼的程度。
五、
四、
三、
二、
一、
清亮的倒數聲後，沒有人在說話。
一切都結束了，旅行就這樣畫下句點了，對吧－
「好吧，看來是姐姐數太快了，再重新給旼炡十秒鐘好了。」
－欸？
劉知珉交叉雙手，正瞇著眼睛瞪著自己，是錯覺嗎？嘴角似乎有一絲笑意。
金旼炡正想說些什麼，突然又被打斷。
「不然這樣好了，我也有一些要跟旼炡說的話，我先說完好了，對旼炡也比較公平。」
劉知珉嘆了一口氣。
「雖然，繪里叫我絕對不要說出口的。」
「繪里…？」
「你剛剛在村子裡看到的，那個跟我說話的人。」
「哦…」
看來要先跟我說了吧，說姐姐已經有愛人的事實……。
「繪里只是我來日本認識的朋友啦。」
欸……？（才來日本兩天，連感嘆詞都要日本化了嗎？）
「我們舞團人手不夠，所以駐村計畫只有我一個人過來。」
「那時候，繪里也因為工作從東京外派來這裡，也因為是村子裡少數和我同年紀的人，我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。」
「也就只是好朋友而已。」劉知珉刻意加重了語氣。
「還有啊，除了繪里之外，佐藤太太是幫助我最多的人了，那時候，我不小心走錯路，一直走到隔壁的村子去，就是她幫我的。」
「什麼啊…佐藤太太是誰啊…」
「今天下午，我只是像往常一樣，想去隔壁村子看看海，那裡有一個秘境，真的很漂亮，順便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，卻看見佐藤太太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跟我說…」
「說…說什麼？」
「她說，有一個很可愛的韓國女生跑來村子裡，說要找人的樣子，哭得非常、非常傷心。」
話語停在半空中，金旼炡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，眼淚不自覺的盈滿眼眶。
「說完了。」
「現在換旼炡了。」
「到底是什麼在消失了那麼久之後，讓那麼怕麻煩的金旼炡跑來這裡。」
「一個離首爾至少700公里遠的小村莊。」
「說真的，我還沒有消氣喔，關於旼炡當年什麼都沒說就人間蒸發。」
「今天不說出口的話，我可能就再也沒辦法原諒旼炡了。」
唔－？
金旼炡扯住劉知珉的衣服，先是用指尖輕輕的捲起衣角，看對方沒有反抗才敢慢慢圈住腰部，她大口吸著氣，輕輕靠在年上的胸口，聽著她和自己一樣快的心跳聲。
撲通、撲通。
她閉上眼，所有過去的回憶、所有未曾說出的話、所有未實現的，和劉知珉有關的那些夢，全都湧上心頭。
她在這一刻終於明白，怯懦和逃避只不過是藉口，也是對自己和對劉知珉的不公。
真的，不想要再後悔了。
「因為想見…知珉姐姐…」
「嗯…？」
她說得非常小聲，劉知珉才想稍微拉開些距離聽清楚，懷中的人卻緊緊的抱住自己，哭聲在一瞬間無預警的大爆發。
「一直都想見…想見你…真的…好想見姐姐…」
「看到地、地震…」
「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姐姐了…對不起…現在才來找你嗚嗚嗚…」
「對不起那時候因為害怕所以推開了姐姐。」
「對不起一直在逃避，對不起直到現在才，現在才走向姐姐。」
「姐姐…姐姐可不可以…回到我身邊…可不可以…一直在我身邊…」
說出來了。
總算…總算說出來了…。
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不是嗎？
「不要…」
「欸……？」
怎、怎麼會……？
她聽見劉知珉吸了吸鼻子，自己的襯衫領口也早已被打濕。
「我是說…」
「不要再離開我了，金旼炡。」
後記*1
－「啊，那個就是你三天兩頭提到的金旼炡吧？」
「是啊…不知道為什麼，突然就出現在這裡了…」
－「那不是很好嗎？人家是特地來找你的吧，我一直都想見見呢，那個讓劉知珉無法忘懷的，傳說中的初戀。」
「什麼初戀啊…根本連為什麼會在這裡都不知道…」
－「讓我來幫幫你怎麼樣？」
「怎…怎麼幫？喂、你幹嘛突然離我這麼近，繪里！」
內永繪里輕輕摟過劉知珉的腰，但她微微側身，從遠處錯位的視角來看，劉知珉幾乎是被她抱在懷裡的。
－「知珉啊，你真該看看金旼炡現在的表情。」
－「我說真的，你今晚如果一個人回來的話，我會把你推進愛媛的大海的。」
後記*2
－「不過，旼炡既然都來日本了，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嗎？趁著姐姐還有車能開的時候？」
「啊…這個嘛…倒是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。」
－「嗯？」
「溫泉旅館怎麼樣？我知道一個地方，能度過火熱的夜晚呢。」
2024.05.21
【全文完】
By 阿禾
*阿禾碎碎念
*本篇雖是520臨時起意打出的故事，但靈感源於上個月初的403大地震，
看著在大學生活了四年的城市發生了非常嚴重的災情，百感交集。
*即時說愛雖然是老生常談卻永遠受用，願我們都能不忘那份愛人的勇氣，懂得珍惜當下，當然也包括愛自己。
希望你會喜歡這個故事，晚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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